有著22年歷史的頭部國學培訓機構秦漢胡同陷入閉店“風波”。

 

一夜之間，全國近百家秦漢胡同直營店突然閉店。連日來，北京、上海、廣州、深圳等多個城市的家長在網絡上發帖反映此事，他們憂心忡忡。

 

對于這些家長和不少該機構的工作人員來說，事情來得毫無征兆。出于對該機構的信任，很多家長充值金額都是上萬起步。有家長本月剛支付了幾萬元的費用，一節課都還沒有上。“課包越高，意味著單價越便宜，當時銷售說暑假充值送課很多，是有史以來折扣最大的一次。”一名位于上海的家長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她在6月和7月的充值金額達到了近10萬元。8月26日晚，秦漢胡同官方微信公眾號發布一則公開信，坦言從去年開始，該司經營遇到了巨大挑戰，但創始人和團隊正在積極應對。目前，該文章已被刪除。

 

截至發稿，秦漢胡同多地直營店仍暫停營業。中國新聞周刊隨機聯系該機構位于北京、上海、廣州等城市的多個門店，多提示門店電話已關機。一名秦漢胡同總部的客服人員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目前總部員工還在正常上班，公司資金周轉遇到困難，他們也是臨時被通知。

 

8月29日下午，中國新聞周刊來到秦漢胡同位于北京的多家門店。店門均已緊閉，店內還保持著原先的擺放，但里邊空無一人。在位于海淀區翠微印象城的門店，有物業人員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派出所已對該門店作了備案。“門還是我們幫忙鎖的，那天（27日）早上大門就敞開著，燈也亮著。”

 

“史上最大的優惠”

 

對于不少家長來說，秦漢胡同的經營面是“可視且可觀”的。以北京為例，據中國新聞周刊梳理，秦漢胡同開辦了12家直營店，多遍布于核心商圈。如海淀區的翠微印象城店和世紀金源店，秦漢胡同門店均位于顯眼位置，上了電梯就能看到。

 

根據秦漢胡同官方介紹，目前，秦漢胡同文教在全國擁有近200家國學館，提供書畫、鑒賞課、琴棋三大類，諸如書法、硬筆、國畫、非遺鑒賞課、古箏、琵琶、二胡、笛、圍棋等30多項精品課程。門店遍布北京、上海、廣州、深圳、杭州、南京、成都等40余個城市，擁有10余萬個線下在讀活躍學員。

 

正是這樣的體量，讓不少家長及外界人士認為，秦漢胡同是一個經營“相對安全”的培訓機構。

 

秦漢胡同翠微路分公司注冊于2022年3月。門店位于翠微印象城三樓，該層大多是面向少兒的培訓機構。目前店門緊閉，玻璃墻面掛著一些學生的書畫作品，門口張貼著秦漢胡同方面為家長提供的線上登記渠道以及26日晚發布的公開信。

 

“星期天還有幾十個學生在里邊考試。”翠微印象城一名物業工作人員向中國新聞周刊回憶，27日上午，秦漢胡同店里沒人上班，當時店門是敞開的，里邊燈也亮著，“門還是物業幫忙鎖的”。在他的印象中，這家門店生意一直很不錯，“房租、水電、物業費什么都沒差”。據其透露，店內的貴重物品僅有幾臺電腦和幾架琴，目前派出所已對該門店的情況作了備案。

 

“上周末還在討論考級，結果看到公眾號說出問題了，銷售聯系不上了，老師也說自己被欠薪。”一位在現場的家長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去年她在店里買了兩萬多元的課時，她有兩個孩子，一個上小學五年級，另一個還在學前，兩人都在店里上課。當天，她前往取回孩子的國畫作品。

 

“經營正常”的另一表現，是門店仍在積極推銷課程。秦漢胡同實行課時預付費制，課包越高意味著單價越便宜，單課時的價格在100元至300元左右，課程通用。多份由家長統計的清單顯示，家長購課金額多在萬元以上。

 

“我看了好一陣子才下的手。”位于上海的家長李雪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貨比三家之后，8月6日，她徑直前往秦漢胡同松江店，上完一節體驗課之后購買了23300元的課包，包含200課時（一節課劃扣兩個課時）。直至秦漢胡同“爆雷”，課只上了11節。“松江店開了10多年了，銷售一直強調經營很好，自己的孩子也有幾萬元的課。”

 

“6月充了24800元，192課時；7月做了升級又交了74180元，1030個課時，總共才上了36個課時。”另一名位于上海的家長張琳頗為懊惱。根據她的說法，當時銷售聲稱暑假充值送課很多，是“有史以來折扣最大的一次”，“我采用了十二期分期付款，沒有利息，感覺還很不錯”。這些銷售行為，事后在家長看來是秦漢胡同想最后“撈一票”。秦漢胡同世紀金源店設置了顯眼的戶外廣告牌。

 

公開信辟謠“倒閉”

 

8月26日晚，秦漢胡同官方公眾號發布《給秦漢胡同學員及家長的一封信》，該文回應網絡“倒閉”傳聞。

 

文中稱，扛過疫情三年頻繁停課的壓力，又面臨著社會消費下行、市場環境復雜多變、成本與日俱增，從去年開始，該司經營遇到了巨大挑戰。公司高管相繼離職，創始人帶領核心團隊日以繼夜，核查公司資產，積極采取抵押貸款、股權融資等措施，成功扛住了數次資金周轉的高壓，快速恢復了員工工資的及時發放，今年上半年，稅費、社保均無一拖欠。

 

直至2024年8月中旬，個別員工在社交媒體發布“倒閉”的言論，受之前工資緩發事件影響，迅速變成大面積恐慌，各校區正常經營受到嚴重干擾。為此，創始人及核心團隊第一時間成立緊急運營小組。公司核心團隊正與潛在投資人積極溝通，協商債轉股和股權轉讓等事宜、以期盡快恢復正常營業。

 

不過，該文章目前已被刪除。秦漢胡同方面為家長提供了線上登記渠道，家長可選擇退費或轉移校區上課，但據多位家長介紹，截至目前他們未收到任何回復。不少家長的感受是，秦漢胡同沒有事先預警，也沒有做好善后安排。

 

“目前公司這邊通知我們員工先閉館兩周等待后續，事發突然，詳細情況我們作為教師端也是不清楚的。”秦漢胡同廣州某校區的一名任課老師胡安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其所授課的兩個校區均有10多名任課老師，公司已經拖欠了他們兩個月薪資。據胡安介紹，該機構一直以來都是每月10號發薪，但2024年8月2號機構在企業微信發布通告，將薪資發放日期調整到每月15號。此前也有過幾次工資延遲發放，但當月或隔月就會發放。“疫情期間薪資的發放都是問題不大的，這也是為什么我們老師沒有及時收到工資，還在正常授課，一是相信公司，二是需要對孩子們負責。”在秦漢胡同上海總部，客服人員李童也是在26日當晚才獲悉公司的困境。“我們知道的也和外面的家長差不多。”李童稱，目前總部的員工還在正常的辦公，總部一樓設置了接待處，登記一些家長或者是員工的訴求。“至于后續如何解決，還要等進一步的通知。”據她透露，不少家長的訴求是退款。李童說，她也被拖欠了兩個月薪資，7月份的社保已經斷繳了，“有一些工會主動提供了幫助，但是（勞動仲裁）還沒有正式開始”。

 

迅速擴張的頭部機構

 

秦漢胡同創辦于2002年，創始人王雙強生于1976年，老家在山西臨汾。2009年，王雙強在上海開辦了秦漢胡同第一家國學館，找到了行業模式。

 

根據行業媒體多知網的報道，在2014年到2017年里，秦漢胡同進入了一個加速狂奔的狀態，新開了60余家分館，主要集中在北上廣深。2017年底，秦漢胡同獲上市公司皖新傳媒1800萬元天使輪融資。但隨后秦漢胡同的擴張減緩。

 

到了2019年，秦漢胡同開辦有70多家直營校區。每個館平均年營收為700萬元，整體年營收已突破4億元。該年年初，秦漢胡同再獲1億元A輪投資。當時，在接受一家行業媒體采訪時，王雙強透露，2019年為輔導期，預計IPO時間在2023年左右。2013年，秦漢胡同在深圳成立首家校區。秦漢胡同深圳分公司一名工作人員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分公司的負責人相當于城市經理，職能是代總部管理直營店，“門店的進賬是總部管理的，分公司的開銷也需要向總部申請”。其還透露，秦漢胡同在該地區的一些門店存在先辦學，后辦理許可證的情況。

 

2020年3月，秦漢胡同宣布完成1.5億元B輪融資，領投方為明德傳承。中國新聞周刊注意到，該年年中，秦漢胡同宣布啟動開放業務，“在下沉市場謹慎建立合作分館”。

 

2023年5月，秦漢胡同總部公司上海秦漢胡同文化科技有限公司法人由王雙強變更為王燕。近幾年，秦漢胡同再次展現了迅速擴張的能力。到了今年，秦漢胡同披露已開辦國學館近200家。但王雙強的設想不止于此。秦漢胡同官方文章中提到，該機構致力于成為融合文化、教育旅游、康養多板塊的文化科技平臺公司。

 

就在今年4月，秦漢胡同曾高調宣傳新總部大樓落地上海閔行區七寶鎮蒲溪科創園，成為首個入駐蒲溪科創園的總部企業。根據介紹，總部大樓包含4層獨棟，完整集合了秦漢胡同的多個業務板塊包括文教服務總部、抱元科技毫藝術中心、毫經絡養正。

 

蒲溪科創園一名招商人員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秦漢胡同入駐該科創園是由政府引進的，“大樓是他們租的，我們只是招商，也不清楚他們的運營情況”。

 

就在8月1日上午，閔行區政協部分委員還參觀秦漢胡同的箋書文化展。中國新聞周刊多次撥打王雙強電話，但始終無人接聽。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采訪時，王雙強透露，秦漢胡同2023年全國營收是6億多元，而今突然發生關店，核心原因是欠薪和社會輿論引發不確定性。該司現有員工兩千多名。王雙強坦言，到期的銀行還貸疊加有限的實際營收，員工工資一拖再拖，出現越來越多的家長退費，從而導致此次的問題突然爆發，這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還不好下結論

 

秦漢胡同總部所在地轄區派出所為七寶鎮派出所。該所一名值班人員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所里只負責登記和上報信息，“家長還需要耐心等待”。

 

秦漢胡同歸哪個部門主管？中國新聞周刊采訪獲悉，這一問題較為復雜。中國新聞周刊以家長的名義向上海市市監局反映了情況，被告知這類第三方藝術培訓機構一般由培聯辦或文旅局受理。

 

中國新聞周刊隨后向上海市市民服務熱線反映了情況，工單被派給了上海市文旅局。上海市文旅局值班室一名工作人員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該局并非秦漢胡同的主管部門，“現在有些區的文旅局在處理秦漢胡同這個事，是在區政府的要求下，文旅局協調其他部門共同處理這個事，可能有的文旅局也在牽頭處理他們的后續工作”。

 

某經濟大省文旅廳的內部人士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在“雙減前”，類似的培訓機構都是由教育部門統一管理的，但“雙減”之后，培訓機構正在推進納管，比如文化和旅游部門主管文化藝術類培訓機構，科技部門主管科技類培訓機構，體育部門主管體育類培訓機構。納管之后再出臺相關的準入政策，“現在處于教育部門的過渡期，目前各個省市的推進程度不一樣”。該內部人士介紹，連鎖的培訓機構監管更為復雜，總部所在縣區的文旅部門負主要監管責任，如果分公司設置了法人，監管責任就會落在法人所在的地區。但如果涉及預付費制，又屬于工商監管的范疇。位于北京市海淀區的秦漢胡同金源校區累計報名人數已經達到了2618人。中國新聞周刊在現場注意到，該店門外還擺放著3個快遞未取。金源校區轄區派出所曙光派出所一名值班人員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現在能做的就是登記好信息，并且耐心等待。

 

26日晚上接到線索，第二天我們就到現場核查了。”海淀區文旅局一名內部人士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目前市里已經和王雙強已經進行了溝通，對方稱暫停營業是臨時性的，“他說他最近在想辦法融資，后續如果允許的話，會保留一些門店用于銷課，也會想辦法給家長們退課。”據其介紹，29日北京市十幾個部門共同開會研討了這一問題，包括北京市公安局、市教委、市文旅局以及區里的有關部門等。

 

該內部人士表示，根據有關部門的了解，秦漢胡同確實在經營上出現一些問題，秦漢胡同的總部在上海，其他直營店收到的學費都是直接交給上海的公司，再由總部統一調配。“根據我們通過各個渠道的核查，上海那邊之前就已經出現問題的跡象了，比北京要早一段時間。”

 

“我們文旅這塊，只有監管權，沒有執法權，能查到的東西有限，還需要執法的力量跟進。”該內部人士提到，關于秦漢胡同的問題，“現在還不好下結論”。

 

（文中李雪、張琳、胡安、李童為化名）

來源：中國新聞周刊

 

作者：陳威敬